那戏子双手接过茶碗，双膝跪下，在王振脚边俯下身子道谢。王振瞧了他一眼，“咦？”了一声，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发现，那角儿穿着厚重的戏服，但整场戏下来，却没见脸上有一丝细汗。

便开口问道：“你唱得卖力，为何不落一滴汗？”

那角儿恭敬地答道：“回公公，小的直感今日戏台上气温异常，这六月的天气里，丝毫不觉烦热，一出戏唱下来，只觉得通体冰冷，好似周围阴风阵阵，有什么东西萦绕着周身，久久不肯散去。”他一边说着，跪着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。

王振心下有些异样，在这火炉般的大热天里，眼前的戏子当真是没出一滴汗。

见此情景，王振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，只觉得透露着古怪，随即将他打发了。

锣鼓响起，那戏子又登台开唱：“有日月朝暮悬，有鬼神掌著生死权，天地也，只合把清浊分辨，可怎生糊突了盗跖、颜渊？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，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。”王振听到这里，联想起刚才在回府的途中听见那几个黄毛小儿唱的童谣，又想起来前一阵子自己为了和薛瑄对抗而害死的那四个无辜百姓，心中一惊，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。

怕是真如这几日街头巷尾的传闻所言，那几人冤魂不散，前来索命来了？

虽说王振大权在握，但对鬼神多少也有点敬畏之心，这么些怪异的事情一起发生，他心里多少有些发怵。想到这里，也没心情看戏了，找了个托词便回房休息了。

第二日，怪事又发生了。府中管家来报，说今日一大早，府中下人有些传言。

“今日一早，厨房的杂役去王屠户那里买牛肉，那王屠户正准备宰杀一只新鲜的小牛给他呢，谁知那小牛说死也拉不动，一边使着力气一边扑簌簌地流眼泪呢，待到王屠户一发狠、猛劲儿一扯，把那小牛掀翻在地，却发现那小牛的肚子上竟然有一个大大的‘冤’字！

那杂役甚觉蹊跷，这么古怪的牛，是断然不敢买回府的，就急忙奔了回来，一大早下人们就在府中传开了……”

那管家一边说着，一边看了看王振的脸色，欲言又止。王振瞪了管家一眼，严声道：“我当是什么怪事！兴许是教人写上去的字罢！”

管家抿了抿嘴唇，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，继续说，“那杂役说了，他看得很清楚，还上手摸了摸，那字不是墨汁写上去的，真真就是长出来的黑毛！

下人们在窃窃私语时被我听到了，都说，都说，那薛夫子是被冤枉的，上天都看不下去，在为他喊冤呐！”

王振听完，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，眼中暴戾闪烁，似起了杀意，但那杀意转瞬即逝，好似没有存在过一般。像王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，自然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求情，只要他想除掉的人，没有做不掉的。

他唯一担心的是，这市井之言就是民声的起源，倘若因为薛瑄的事情导致民怨四起，就算拔掉了这颗眼中钉、肉中刺，对他自己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。

这薛夫子薛瑄究竟是因为何事而导致王振非要置他于死地的？这事儿还要从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那起通奸杀夫案讲起。

正统六年的春天，京城的锦衣卫杨百户杨安家中正在办丧事，烧着了的黄纸飘在空中，有人在悲伤的哭泣。杨百户因病去世，他的妻子岳氏正跪在棺材前哭灵，在场的还有杨百户和岳氏的女儿女婿。

哀悼之际，大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，一群衙役闯了进来，二话没说，一顿嘁里喀喳将岳氏和其女婿邱永铐上了锁链。

这可如何是好，家中正办着丧事，官府的人却把人给带走了。岳氏和女婿邱永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，平白无故这样被铐上了锁链，自然十分疑惑。

女婿邱永是个温吞性子，只敢在混乱中哆哆嗦嗦地问抓自己的衙役：“请问大人这是怎么了？小民平日里遵纪守法，为何要将我和岳母抓走？”谁知那衙役一鞭子抽在邱永的腿上，厉声说道：“刁民，还敢狡辩！你犯了什么刑，到了顺天府跟府尹大人说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