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间沈见清又宿在我房里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裴春娘来我这里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，他来时还搬来了一座珊瑚。

沈见清跟我解释，这是属国的使臣进贡上来的稀罕物，皇帝今天因为烔炀镇水患得治，龙颜大悦便赏了他。

总之，价值连城。

我叫倩碧差人将这珊瑚充入库房，然后伺候沈见清更衣。

沈见清今晚兴致很高，大概是因为情场也得意，官场也得意，床榻上说了好些话。云雨时也很磨人，像头野狼似的，在烛光的映照下，那眼神叫我不敢直视。

待沈见清睡熟之后，我才敢掀被下床，用娟帕捂着，细细咳起来。

一股腥甜涌上喉间，我一个控制不住就咳了出来，唇舌间全是铁锈味。

咳出了那一口血，我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，帕子在我手里握了又松，松了又握，黑夜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。

我的时日真的不多了。

我又想起今日裴姨娘的娇俏样子，像极了我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，而现在的沈见清，除了更添了一份位高权重的富贵气外，与当面年别无一二。

只有我，在这些年除了两鬓泛雪，别无所长。

我有些出神地想，想来年少所爱，最为珍爱。想来爱而不得，最为渴求。

如此珍爱渴求，也不怪乎沈见清虽身居一品，竟然肯将九品芝麻官休掉的糟糠妻放入后宅。不顾同僚攻讦，真可谓一往情深。

可我从来不想要沈见清的心，我在这沈府艰难求生，所求的只有在沈见清身边罢了。

下等手段，对付女人。

上等手段，对付男人。

我瞧不上裴春娘，即使她再得沈见清宠爱，沈见清也不会堵上自己的仕途，宠妾灭妻。

来了个裴姨娘，也许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陈姨娘，周姨娘。

但沈夫人，只有一个。

裴春娘怀孕两个月了。想来自裴春娘进来后，沈见清一直宿在我房里，也是怕冲撞了这孩子。

这是沈府的第一个孩子。那些仆妇凑在一起叽里呱啦，好不热闹。

“大奶奶也是可怜，她那样的家世，没了大爷撑腰，指不定活成什么样呢！”

这话还没落地就被人啐了一口，“那是大奶奶肚皮不争气，两年了连个蛋都下不出。我看大爷能忍她两年，属实算宅心仁厚了！”

“话可不是这么说的，我听说大爷天天给大奶奶送避子汤，大奶奶哪里能怀？我看大爷压根就没想过让大奶奶生下嫡子！她那个身份，可别坠了我们沈府的名声！”

我同倩碧正跟走过，只与她们一墙之隔，这话好巧不巧就被听个正着。

倩碧气得几欲冒烟，恨恨道：“这群碎嘴子，真该让朱管家好好管教了，罚上几个月的月钱！教她们还编排大奶奶，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！”

我拍了拍倩碧的手，这妮子脾气最近越发见长了。“傻妮子，这种事，你越管，传得越猖狂。娘叫我过去，要是晚了时辰，可比被她们编排几句厉害。”

待我去到娘住的荣善堂时，我才发现，沈见清也在。他朝服未换，板正的身影立在屋内，文人的风骨便可见一斑了。

看来裴春娘有孕十分得沈见清关心，不然也不必下了朝就急吼吼地过来。

我内心有些许酸涩，但很快就压下去，淡笑着与娘见礼。

“老大媳妇，怎腿脚如此怠慢，大儿都在这坐了一盏茶时间了。”

娘也不喊我起来，薄薄的眼皮一掀，便冲我挖苦道。

我微微把头低下去，把羸弱单薄的身影都显出来。

我知道沈见清最见不得我这副样子。

果不其然，还没等我撑多久，沈见清便淡淡道，“母亲，时候不早了，不如先让晚晚坐下。”

我抬头微微觑了眼娘，她没有看我，鼻子哼了一声，我知道她这是要放过我的意思，慢悠悠起身踱到沈见清身边坐下。

“今个喊你们来，是因为清儿终于有后了。裴姨娘刚进府不久就立了这么大一功，位分也该升升。总得给个贵妾，毕竟是我沈府的第一个孩子，老大媳妇，你没意见吧？”

我自然是不敢辩驳的。

等被娘训完了话，沈见清也同我一起出来，一出门，沈见清又牵住我的手。

我恼了他一眼，“在外面呢，成何体统。”

沈见清微微笑了，那笑容在他这副玉质天成的俊脸上，简直引人心动，他低低说，“这是我们府。”

我们沉默的一路走着，走到院门口，沈见清突然说，“晚晚，你别多想，你现在身体不好，不便怀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