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成为孤女并入宫这事，原是个意外。我叫林婉儿，今年十岁，出身卑微。爹爹是老实巴交的佃农，娘亲是一名织女，经常替大宅子那些官宦家娘娘做工。我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，在我七岁那年被人拐走了，这样的家庭，属实是有些糟糕。我原以为这辈子会和阿娘一样，嫁一个陌生人，生儿育女，为那些雍容华贵的官家夫人做工，养家糊口，潦草一生。没想到，一切都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偏了轨道。我至今还记得，那天阿娘手中举着的红绳和胸口喷出的一抹殷红，爹爹死死抱住蒙面男子的混乱场面。阿娘常说我痴傻，脑子是有些毛病的。弟弟丢了，她哭的呼天抢地，几乎晕厥过去，我却怔怔望着那条黄泥巴路出神，也不去安慰她。这样的事多了，爹爹也开始愧疚起来：“罢了，都怪我当年喝了一坛黄酒，行了那事。”爹爹瞟了眼正蹲在土墙根用手指戳蚂蚁窝的我，摆了摆手，轻叹一口气，似是安慰自己：“幸好眉眼有些模样，不然怕是连个当家的也找不到。”我装作没听见这话，继续逗弄蚂蚁，对于找不到男人这事一点也不在意。男人有什么好的？又不能当饭吃，更不能当钱花，还不如那漫山遍野的油桐籽来的实在，起码可以放到街市上卖了换钱。我不是没憧憬过锦衣玉食，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，代价更是惨不忍睹。那天是我十岁生日，一早阿娘和爹爹便为我换上花衣裳，牵着我到街上买头绳。可阿娘还没将红头绳挽到我头上，便被一群蒙着黑面穿着黑衣的人用长刀捅了心脏，随后爹爹也倒在血泊中。寒风撩起我的衣角，我没有哭也没有闹，只是如看蚂蚁窝被戳破般，怔怔发呆。耳中听不见那些嘈杂的尖叫声和惊呼声，哪怕周围早已围满各色人等，我的脑瓜子中只有四个字：家破人亡。我想：我也快死了吧。忽然，一声尖细刺耳的娘娘腔响起。“何人大胆，竟敢当街行凶挡道，惊扰了贤妃娘娘，有你们好看。”原本围着我指指点点的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哗啦跪倒一片，先前喧闹的街市静得只剩下轿撵落地声。我不知被从哪伸出的一双手捉住胳膊，裹挟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一股彻骨的凉意从膝盖处蔓延至全身，我像一只失了魂魄的小狗般匍匐在地上，无暇舔舐伤口。“德福，发生什么事了？怎得如此口吻同百姓讲话？！”一双精巧绿纹绣有龙凤图案的毡花鞋从轿辇上落下，甚是精美。“回禀娘娘，不过一个死了爹娘的野丫头，我打发了去便好。娘娘，寒风刺骨，您怎落了轿？”江德福弓着腰，快步移到贤妃身旁，伸出胳膊，接住了葱白右手。“你抬起头来，让本宫瞧瞧。”半晌，没有回应。四下里一片静悄悄，连个喘大气的都没有。见我没有反应，江德福夹着嗓子大声道：“娘娘让你抬起头来，还不赶快的。”要不是看在贤妃爱民如子的份上，我想我会被江德福用慎刑司的十八般酷刑大卸八块。从来还没人敢这么和他对着来，我是第一个。这是他后来和我说的。我那天的表现让他很不满，他从未见过在皇权面前还长着这么一副硬骨头的女子。有点意思。就这样僵持着，直到贤妃娘娘弯腰将我从地上扶起，不，准确说是她在身边宫女帮助下将我拉了起来，我才猛然从混沌中剥离。待我抬起头，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子，她却惊地连连后退了几步。江德福手上扶着贤妃娘娘，嘴里小声嘟囔些听不清的话语。我以为是我长的太过丑陋，吓到了他们。阿娘从小便和我说，生在农家，姿色太过不是一件好事，我听阿娘的话，日常也不打扮，几天洗一次脸，至于头发从来都跟鸡窝一样。每年也只有生日那天，阿娘才会将我的头发扎成好看的辫子，洗干净脸，穿上漂亮的花衣裳。她总是手里摩挲着我的发梢，用略带心疼担心骄傲的复杂眼神看着我，轻声道：“我家婉儿这才像个女儿家样子，以后阿娘每个生日都给你买一个头绳。”掌心里攥着的红头绳，是阿娘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。......我丑我知道，可没想到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。看来，阿娘终是白白担心了一场。贤妃定了定神，甩开搀着她的几双手，上前几步，柔声对我道：“你可愿意随本宫入宫？”入宫？是那座有着三丈高红墙，焦黄色琉璃瓦，在里面转一圈能让人找不到来时路的地方吗？我用尽全力想在脑海中拼凑出一点具体的关于宫的形象，奈何智商不够，终是一片浆糊。“有红头绳吗？”我想了许久，伸出右手，一根嫣红色头绳赫然在目。“呵呵！跟着贤妃娘娘，以后有比这好百倍千倍的东西。”江德福冷笑道。“别吓着她。”又是一声柔柔的声音。我想我是被这声音融化了，又或许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，除了和眼前的人入宫，我又该又能去哪儿呢？我慢慢蜷缩起手指，紧紧握着手中的头绳，咬着嘴唇，朝贤妃娘娘轻轻点了点头。随后便像个木偶般被她拉着进了轿撵。“贤妃娘娘，起驾！”我第一次被人抬着走，尽管抬轿的人已经很努力地保持平稳，我还是有些犯晕。贤妃娘娘看我似是有些不适，伸手将我半个身子揽了去，我靠在她柔软的怀里，好了很多。一路上，我闭上眼睛，耳朵里传来些杂乱的声音：“没想到这丫头命这般好！”“她爹娘死的也值了。”“看不出来平时跟个野孩子一般，稍微拾掇一下，还能被宫里瞧对眼。”......命好不好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从小我耳朵便极为灵敏，总是能听见些常人听不见的话。听得多了，我就不爱说话了。就这样，我入宫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