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人心易变

1.

我努力仰着头，呼吸着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。

这里是水牢，水位已经到了我的眉骨处，我只能努力仰头，才能不被淹死。

狭小的水牢，高度设计的刚刚好，我只能跪在里面。

我的骨头酸楚，好像被人打碎重组一般。

身体已经泡的发白脱皮，膝盖红肿。

纵横交错的伤口裂开，红白相间的肉，让人战粟的疼痛。

更别提特意放在水牢里的水蛇，在我的身上缠绕，饿极了的水蛇啃噬着我的伤口，细长的牙齿扎进肉里，割肉一般的疼。

血腥味弥漫。

我已经极度脱水，嘴唇裂开血腥味渗进嘴里，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。

我大抵是要死了，我想起了沈君赫。

如果他知道我到梁国被这样折磨，重来一次，他还会拿我做交换吗。

几天没吃东西，我已经彻底没了力气。

水涌进鼻腔的窒息感让我恐惧，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挣扎，只能仍由自己溺水。

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，我想起来了沈君赫。

想起寒冬腊月为我踏雪寻梅的他。

想起最艰难的时候，把最好一块干净吃食给我，自己吃发臭食物的他。

想起新婚之夜挑起我的盖头，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的他。

也想起为了得到梁国支持，把我当成人质送过来的他。

沈君赫，你会后悔吗？

“当啷，当啷。”我恍惚间听到了铁链打开的声音，还有人在叫我，“明珠，陆明珠！”

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在床上了。

身上被人仔细的上了药，是梁钰。

整个梁国皇室也只有他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把我当人。

“你们的皇帝来了。”他背着我，我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我犹豫了一下，不确定的问，“沈君赫？”

“对，恭喜你，可以离开了。”他放下一瓶药，“你以后大概是用不上了的，不过我也没什么送你。”

我欲言又止，他却转身离开了。

沈君赫来了？我可以离开了！

我就知道他不会抛弃我的，他果然来接我回家了。

但是我没有想到，再见到沈君赫的时候，会是这个样子。

黑色的龙袍显得他格外英武，桃花眼如曜石般幽深，剑眉星目，实在是画中仙。

那是让我无数次濒临死亡时，挣扎求生的原因，是我魂牵梦萦的爱人。

可是，他身边是梁国公主梁无双，两人姿态亲密，好似一对璧人。

心脏抽痛，溺水的窒息感好像又回来了。

我攥紧了拳头，指间传来的刺痛让我下意识松了手。

我怎么忘记了，忘记了他们拿银针直直的扎进我的手指。

我的手指到现在都是青紫肿胀的，皮被泡的泛白，流着让人恶心的黄色脓水，即使上了药，也是杯水车薪。

沈君赫看了过来，我下意识拿衣袖挡住了手。

一旁带我过来的七皇子梁钰投来关切的目光，我向他摇摇头，示意自己没事。

回过神，沈君赫的视线在我和梁钰之间排徊，我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，他在克制自己的怒气。

梁国皇帝已经有些年纪，大腹便便的富贵样，半眯着眼睛，笑的和善，“陆小姐也到了，我们过去的约定，我已经履行了，你的？”

沈君赫不动声色的饮茶，放下茶杯，“是，定当履行。”

梁无双娇羞的倚在他肩膀上，视线落到了我身上变得如毒蛇一般阴冷。

我感觉一股寒意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在梁国三年，折磨我最多的就是梁无双。

因为她喜欢沈君赫，可是梁国皇帝说的诺言是什么？

心里涌现出不详的预感。

2.

眼前是极尽奢华的马车，我从未坐过。

一时间露了怯，梁无双一把推开我，她这一下使了狠劲，我直接摔倒在地。

梁无双不屑的冷笑，双手抱臂，“贱奴就是贱奴，惺惺作态的恶心样子。”

这三年她什么话没说过，我早已麻木。

慢慢爬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。

这是我第一次以站立的姿势和她对视，从前都是跪着的，“公主想怎么样？”

梁无双歪头，娇俏的脸上满是恶毒，“我要你继续做我的贱奴。”

“沈君赫不会同意的。”我说。

“他会的，他以后只能是我的夫君，你？不过是被抛弃的可怜虫。”梁无双自信的扬起下巴，嚣张极了。

我咬了咬唇，沈君赫，会吗？

我下意识的摇摇头。

沈君赫姗姗来迟，本能的向我伸出手，想要扶我上马车。

一旁的梁无双问:“君赫哥哥见了姐姐，就忘记我了，我们家七皇子梁钰也是呢。”

我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，又收了回去。

沈君赫深深看了我一眼，那一眼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，我读不懂。

他还是收回了扶我的手，转过去扶着梁无双上了马车。

和梁无双在同一个空间里，她给我带来的恐惧让我下意识发抖。

哪怕极力克制也无用。

我略一抬头便能看到她，所以我只是死死的低头看自己的鞋子。

沈君赫冷着脸，挑眉，“你发什么抖？你在那个七皇子面前也这样？”

我连忙摇头。

沈君赫不耐烦的解下了他的披风，随手扔给我，“我热，你拿着盖。”

他以为我是天气冷而发抖，其实不是。

我微微抬头，梁无双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，我发抖的更厉害了。

因为每一次她这么笑，我都会被折磨的很惨。

刚到梁国的时候，她笑着让人把我丢进蛇窟。千百条冰冷阴森的毒蛇在各处盘绕，吐着长长的蛇信子。

腥臭的蛇信子舔着我的脸，我的手，我的脚。

这只是她的下马威。

“啊！”脚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，让我一下子痛呼出声，我死死的咬住唇，直到鲜血淋漓，脚上的痛也没有减轻分亳。

而罪魁祸首仍得意洋洋的踩着我的脚。

我抬起头，因为疼痛，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。

沈君赫闭着的眼睛睁开，皱眉，“怎么了？”

梁无双漫不经心的将脚挪开。

我还没开口，梁无双先发制人，“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姐姐，姐姐是不是被吓到了呀？”

我险些咬碎一口银牙，每一句话都是咬牙切齿的，“是啊，我只是被吓到了。”

沈君赫皱了皱眉，弯腰，就要去碰我的脚，我连忙将脚缩起来。

“怎么，过了三年碰都不让我碰了？”沈君赫声音冷冽，像寒冬腊月的风，带着冷气。

我努力露出一个笑容，“没事的，只是被吓到了。”

“真的没事？”他重新坐正，怀疑的看着我。

“真的。”我点头，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。

梁无双若无其事的开口，“梁钰不是给你送了药吗，要我们避嫌，让你涂药吗？”

我摇摇头。

沈君赫听到“梁钰”这两个字，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视线，闭上眼睛，“随便你。”

如果只是踩了一下，我当然不至于疼的大呼小叫。

可事实上，梁无双让人拿粗糙而尖锐的竹签扎进我的十根脚趾，然后又拿出来了一块木板，一下下敲击竹签，直到竹签没入我的脚趾。

这种痛苦无法言喻，我疼的恨不得当场去死。

整个人疼的大汗淋漓，如同落水一般。

可这还没有完，梁无双让人拿鞭子抽打我，逼我跳舞。

每一步都是血淋淋的刺疼，我痛的几近晕厥。

可晕倒了，她会让人拿盐水泼我，沾辣椒水的鞭子抽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，竹签在我的肉里腐烂，流脓，每一步都是走在尖刺上。

这个时候，梁无双再让人活生生的把竹签**，我疼的撕心裂肺的哭。

梁无双就会鼓掌叫好。

竹签粗糙，**我的脚趾立时出现了血窟窿，鲜血止不住的流，竹签上的细小竹刺便留在了脚趾里，发炎流脓溃烂。

若不是梁钰偷偷给我送药，我的脚早废了，

我低着头，绣鞋上已经有隐隐的血迹渗出，额头上的汗珠滴落。

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，梁无双笑的开心，眼里的得意都藏不住。

我攥紧了裙角，梁无双不会真的要和沈君赫成亲吧，那我算什么？

我抬眸，看向沈君赫，舟车劳顿，他正在闭目养神。

3.

回到沈国，沈君赫安排好了一切，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无一处不是精细华贵。

可是我感觉我像软禁了，除了这座宫殿，我哪里都不能去，侍女们也从不多说一句话。

真是……死气沉沉。

我正在给伤口涂药，“呯”的一声，我吓了一跳。

是穿着一身凤袍的梁无双。

眼睛被凤袍刺的不自觉流下眼泪，心纠成一团，酸楚涌上心头。

我放下药瓶，“公主又有什么吩咐？”

门口的侍卫侍女果然都被她支走了，我收回视线。

“以后你就要叫我皇后娘娘了，而你……不过是个弃子，贱奴。”梁无双吹了吹涂满蔻丹的指甲，十足的嚣张。

“过来，贱奴，给本皇后锤腿。”

她真的要成皇后了，我不相信，不相信沈君赫会负我，可是她穿着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凤袍。

“啪。”长鞭夹杂着狠厉的风无情的抽过来。

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跪下嗑头求饶，“公主我错了，我是贱奴，贱奴这就来伺候你。”

这是在梁国的三年我学会的，自尊骨气都是虚无缥缈的，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。

我连滚带爬的过去，颤颤巍巍的伸出手，准备去给梁无双按腿。

下一秒，她伸出腿，重重的踢向我的心窝，一瞬间我感觉眼前一黑，摔倒在地。

她绣着凤凰的绣鞋狠狠的踩住我的手，我发出痛苦的哀嚎，涕泗横流，“求求……求求你，放了我！”

她将脚挪开，脚尖挑起我的下巴，十足的轻蔑，“明天就是我的大喜之日，你别搞什么妖蛾子。”

“你身上可还是有我下的噬心蛊，别忘了。”

噬心蛊，只要梁无双想，我就会遭受钻心噬骨之痛。

我忙不迭的点头。

她终于离开了，我躺在地上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，手指乌紫，血痂裂开，血水脓水流下。

我颤抖着上了药。

这还是梁钰给我的，谁能想到我回来了，还是被欺负呢？

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

大喜之日？沈君赫真的要和梁无双成亲了，一时间我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手疼。

不行，我不相信，我要见他！

拼命的狂奔，耳边的风呼呼作响，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，只记得我要见沈君赫。

我要求一个答案。

到了御书房，我畅通无阻的进去了。

他负手而立，身上穿着龙袍，不怒自威。

他转过身，眼里只有我，“你来了，我知道你受委屈了。”

你知道？你知道什么？我知道我这三年受了多少折磨吗。

我想问，可是我竟无从说起。

沈君赫像我们从未分开一样，温柔而眷恋抱着我，“明珠，我没办法啊，我们吃了多少苦，我才成了皇帝，不能功亏一篑啊。”

是啊，我们吃了多少苦，沈君赫才从一个不受宠的冷宫皇子变成了皇帝。

“只要我坐稳了这个位置，我一定让你做我唯一的妻子好不好？”

我哽咽着点点头，“好。”

只要你不爱上她，我什么委屈都可以忍。

“公主只是天真娇纵了些，你要让着她，不要和她斤斤计较，她本性不坏的。”沈君赫轻轻的擦去我的眼泪。

我迟疑的看向他，本性不坏？天真娇纵？我一时间如鲠在喉，说不出话来。